第 120 章 渴肤(35)

卫濯想要亲吻他。
 燕棘那句“手滑了”是上一秒才发送出来的。
 辛禾雪瞥了一眼通讯器,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22:02。
 很难不令人怀疑,这则多余的解释并非是上一句手滑,而是因为错过了应用软件限制的消息撤回时间。
 很符合笨狗的风格。
 辛禾雪神色淡淡地想。
 他微微低头,敲打了几下虚拟键盘。
 【辛禾雪:等我回去,我们再说好吗?】
 然而没有等来燕棘的回复。
 既没有虐心值提醒,也没有“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
 辛禾雪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然而拨打过去却是一阵忙音。
 辛禾雪蹙起眉头。
 燕棘竟然在床下也能够硬气起来了?
 阳台的夜风吹得人有些发冷,空气里夹着外面山野里夜雾弥漫时和松柏一起散发出来的料峭寒意。
 辛禾雪拨不通电话,敛眸不语。
 月亮将他纤长的影子拉扯到阳台外的走廊,直到有另一道长影从廊外上前,厚厚的一片影子盖在辛禾雪肩头。
 肩膀搭上毛呢大衣的重量和一双大手。
 卫濯在辛禾雪回眸看的时候,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阳台的灯光稀缺还是别的因素影响,辛禾雪看见卫濯的耳根是隐约发红的深色。
 辛禾雪轻声道:“谢谢。”
 卫濯收起视线,看向阳台对过去下方未解冻的湖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辛禾雪摇摇头,“没有,只是……一点小矛盾。”
 卫濯:“和那个人吵架了?”
 辛禾雪无言地点了点头。
 面对眼前这位有多年交情的朋友,又是死去未婚夫的好兄弟,青年向导好似卸下了一些人前的面具,眼中流露出迷茫的情绪。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做错了?”
 青年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形象都是温和的、坚韧的、平静的,如今流露出来了少有的脆弱模样,就格外叫人心旌摇曳。
 卫濯感觉就好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他心脏,压了压喉头,他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辛禾雪垂眸,“我不应该这么快就选择和新的哨兵建立亲密关系。”
 卫濯皱眉,“但是你的身体情况不容许。”
 确实如季玉山所言,尽快和新的哨兵搭建绑定联系,这是当下最有效最无害没有副作用的解决方法。
 非要说副作用,那大概就是会撞上死皮赖脸死不要脸的哨兵。
 卫濯的眼底泛冷。
 辛禾雪忽而出声,话音在空气里化作白雾,“我还是忘不了贺泊天。”
 闻言,旁边的哨兵视线转到他身上。
 辛禾雪转过头,神色认真地道:“我在绞杀树的意识世界里,看见了他。”
 卫濯知道他话语中的代词指的是谁,留意到辛禾雪眼底不明显的希冀,好像是希望卫濯肯定他未说出口的猜想。
 卫濯眉宇一凛,直截了当地反驳道:“不可能,贺泊天已经死了。”
 贺泊天就死在了他们面前,所有忍冬小队的成员都看见了。
 来自辛禾雪手上枪支的最后一发子弹,穿透了哨兵的胸膛,因为这对亲密的伴侣对于彼此实在是太过了解,所以那枚子弹准确地射入了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
 赤红的鲜血从漆黑作战服的血洞里喷涌出来。
 贺泊天没有生还的可能。
 被驳斥了猜想的青年,略微低下头,不言不语。
 卫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过重了,他缓和了态度,“有的怪物很擅长制造幻觉,或许是因为你深入了绞杀树的意识世界,所以它才会让你看见贺泊天。”
 他否定了辛禾雪的猜测,建议道。
 “你需要一个和对方无关的环境,你总是想起他,会对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造成太大的负担。”
 辛禾雪静静地听着。
 直到卫濯终于暴露了话语的最终意图。
 “那个哨兵和贺泊天是不是长得太像了?也许……”
 也许你需要离开他。
 找一个和贺泊天相差迥异的哨兵。
 卫濯的话没有机会说完整。
 在离阳台不远处,二楼的回廊传来一声尖叫。
 辛禾雪和卫濯的神色都下意识地沉下来,产生的危机感让他们本能地进入戒备的战斗状态。
 两人朝着声音的源头快步而去。
 ………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凭借外面的路灯透过落地窗来的几束光线照明,环境衬得少许昏暗。
 燕棘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他在辛禾雪面前格外注意形象,平时连粗鲁的字都不用,眼下着急得口中冒出一阵冬日里的鸟语花香。
 他心里清楚,即使再气急败坏,也是无济于事的。
 几个小时前遭到强烈撞击的通讯器,屏幕上一片不清晰的蛛网纹路,右上角更是漏液一般渗透蓝黑色。
 触屏失灵了,燕棘看见了辛禾雪拨过来电话,但是他没办法接通。
 燕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烦躁地挠乱了头发,终于想起来别墅一楼有一张上了年头的座机电话。
 他急火火地乱步下了楼梯。
 拨过去之后,却没有人接通。
 燕棘死死咬住后槽牙。
 …………
 这次倒不是辛禾雪要故意钓着燕棘。
 而是因为眼下的情况让他和卫濯无暇抽出空来。
 侍应生只是在路过客人休息室的时候,往门内瞥了一眼,就忍不住捂住嘴巴惊叫起来。
 卫濯和辛禾雪匆匆地赶来,“怎么了?”
 侍应生恐惧地指向敞开的门缝内,“怪物!怪物!”
 卫濯一脚踹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门内的景象令人吃惊,倒不是因为有多超越限度的恐怖,而是这一幕本不应该出现在行宫之内。
 曾经出现过的,最大也只能说是儿臂粗的藤蔓,如今像是狰狞的膨大而粗壮的树干。
 关押在铁笼子里。
 但由辛禾雪与卫濯看来,那铁笼子不过是藤蔓用力摆动就能彻底摧毁散架的材质,他们在游乐场折叠区里都见过这种藤蔓的威力。
 内厄姆伯爵好像对于外界的声音都毫无所觉,分明侍应生的尖锐叫声和卫濯踹开门的那一声巨响足以让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他正在乐此不疲地将生肉从笼子的铁栏缝隙里给藤蔓喂食。
 那些暗红的肉,从他已经出现苍老之态的手心里黏糊糊地留下血迹,滴答滴答地落到地毯上。
 从藤蔓尖端开裂出来的一道勉强说得上是嘴巴的器官,锋利的尖牙染着深红色,不断地生硬模仿着人类咀嚼的动作。
 那些暗红色生肉,因此在它的口腔里产生蠕动般的黏稠细响,时不时还有包裹在生肉内的骨节发出擦玻璃一般的碎声。
 刺耳的声音让辛禾雪额前的太阳穴敏感地抽跳了两下。
 随后赶来的行宫护卫队,见到此状倒吸一口凉气。
 卫冼作为陛下跟前皇宫亲卫队的队长,因为国王参与这次的重大场合,自然也在此列,他看见了辛禾雪,彼此点了点头示意,又看向站在房门口的自己的弟弟。
 “卫濯。”
 回应他的是卫濯将他腰侧佩剑抽出的嗡鸣之声,剑刃雪亮,直直指向私藏畸变种的贵族。
 卫濯神色冰冷,“交出来。”
 ………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正在卫冼准备夺下弟弟手中属于自己的佩剑,教育对方不要用武器像是面对折叠区怪物一般对准一位没有攻击性的老贵族时,藤蔓咀嚼完最后一块生肉,面向房门口的众人,像是锁定了目标,深红的口腔发出尖啸声,突然发了狂。
 内厄姆伯爵身后的铁笼整个为之颤抖,铁器碰撞的声响七零八落。
 那藤蔓猛然撕扯咬下内厄姆伯爵的右手!
 血沫横飞的同时,白色骨节残忍地暴露在外。
 内厄姆伯爵像是才从被魇住的状态突发脱离出来,他眼中的清明之色瞬息被巨大的痛苦吞没,“我的手、我的手——!”
 他像是裙带菜一般的脸上颜色青灰,血色从他干涸的唇上褪去,望向哨兵,“救我,救我!”
 ………
 好在只有一株藤蔓,尽管守在帝都城的皇宫护卫队哨兵没有多少面对畸变种的经验,但就算仅凭卫濯一人,也足够在这场小动乱没有酿成大祸前掐灭。
 正在接受宫廷医生急救处理的内厄姆伯爵,脸色灰败,形容枯槁。
 卫濯扫过他已经残缺的右手,神色不变,“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株畸变种?”
 内厄姆伯爵枯黄的头发毫无贵族形象地蓬乱落下,此刻不过像是一个流浪汉,哆嗦着,“我、我,那个、是那个东境来的哨兵!他要害我!”
 卫濯看向内厄姆伯爵所指的哨兵。
 那个A级哨兵在3S级哨兵的威压下说不出话来,黄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冒出。
 由于事情关乎到背后绞杀树的机密动向,内厄姆伯爵和那个哨兵被临时隔绝起来审讯。
 审讯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靠到东边的方向了。
 事情并不复杂,只不过是内厄姆伯爵托人联系了东境的哨兵,让对方给他捎带“收藏品”。
 在巨大的金额诱惑下,从东境前来的哨兵为这位热爱收藏的伯爵暗送了一株来自东部沿海渔村发现的诡谲藤蔓。
 内厄姆伯爵在收到货物之后,却像是魇住了一般,不断地叫侍应生送来生肉喂食。
 直到一开始细瘦的藤蔓在不间断的几次喂食之后,迅速壮大成树干般狰狞粗壮。
 辛禾雪能够大约分辨出来,那株藤蔓来自主体绞杀树,并且不受贺泊天控制,那藤蔓呈现出一种绿得发黑的颜色,而从他接触过的由贺泊天控制的藤蔓往往是含着生机的翠绿。
 在游乐场折叠区消失之后,他们得到了新的线索。
 东部沿海的一个叫洮巴口的小渔村,那藤蔓本是渔民从海边捞起来的。
 按照地图上所显示的,洮巴口出海后的不远海域里,有一座火山岛。
 ………
 藤蔓的残骸由研究所收起来进行研究,后续如何安排,是立即前往洮巴口还是静观其变,就不是卫濯和辛禾雪能够决定的了。
 卫濯继续接受军管会的任务命令,而辛禾雪在新年假期后还有需要精神疏导的哨兵等待他的处理。
 宴席散场,他们应该就此分离开来。
 通讯器忽然响起。
 来电人是燕棘。
 或许是因为辛禾雪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归来,对方着急了。
 他的指腹刚滑过屏幕的接听键,搁到耳旁,“喂,燕棘?”
 突然,在途径此前透气过的阳台时,辛禾雪右手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扯了进去。
 帷幕一般的帘子垂落,隔绝了回廊和阳台的空间,这里本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夜间宴席散场之后就更加不闻人语。
 通讯器落到地上。
 “卫濯?”
 辛禾雪抬起视线,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语气中暗含微微惊讶。
 回应他的是一个几乎算得上是莽撞的吻。
 仿佛是酝酿了许久风雨欲来之色的阴云天气,一声闷雷,吻就像是暴雨一般兜下来。
 唇和唇的挤压研磨,让辛禾雪的唇面泛起殷红。
 “等、等等……”
 青年唇齿间溢出来的喘息,都好像带着濡湿的水意。
 一双窄瘦手腕颤颤地被哨兵拘到头顶,抵在冰冷墙面上,和背后温度反差极大的,是来自身前的热源。
 相较于辛禾雪,作为哨兵的卫濯体温更烫,宽阔的肩背将他的身形笼罩在阴影下。
 辛禾雪想要挣扎,然而他的双手被拘束到头顶,而两腿之间遭到卫濯的膝盖强势抵入。
 他闻到了来自卫濯身上散不开的酒气。
 难怪……
 辛禾雪垂眸,想到了对方唐突地夺去护卫长的佩剑,耳根不正常的深红,还有当前不理智的行为。
 原来是之前帮他挡酒,喝醉了。
 他记得卫濯的酒量很差。
 亲得快要融化的口腔中,散开丝丝缕缕的腥味。
 辛禾雪好不容易错开亲吻,偏过头,脖颈白皙,线条纤秀。
 “别这样……你喝醉了……”
 卫濯看起来没有寻常醉鬼会有的症状,生硬道:“没有,我没有醉。”
 “辛禾雪。”卫濯的声线冷静自持,双目和青年对视,“和他分手吧。”
 辛禾雪蹙起眉,佯装不解,“你喝醉了,在说什么胡话?”
 哨兵垂首,偏侧过头,含吻他的下颌,那是一个自下而上的姿态。
 辛禾雪从来没有听见过卫濯以这样的语气,嗓音又沙又哑地乞求道:“他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够做到,所以,和他分开吧。”
 酒气被夜风吹散了,辛禾雪却因此闻到了那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来自卫濯身上。
 低沉的一声,“喜欢。”
 “喜欢你。”
 这一次没有像多年前一样,消失在车水马龙的鸣笛声和酒馆震耳欲聋的乐队表演中。
 高大的哨兵凑近那秀致的粉色耳垂,薄唇开开合合地吐字,辛禾雪被他困在怀中,闻言瞳孔讶然地放大了。
 卫濯稍稍远离,“可以吗?”
 他最近格外的寡言少语,但由于本来的性格,也没有令周围人感到奇怪。
 现在,他向辛禾雪展示其中的缘由——
 一枚冰冷的舌钉躺在口腔里。
 即便是受到过再严苛教育的贵族继承人,卫濯此前见过的各种上流阶层的阴暗面也数不胜数,床笫之间的手段也不乏听闻。
 此刻,他就像是没有尊严的公狗一样,使用了那些曾经令他唾弃远离的手段,将道德抛之脑后,去引诱一个向导,他好兄弟的遗孀,他暗恋了很多年的朋友。
 “可以吗?我会舔得你……”
 “很舒服。”
 伴随着话音落地,好像有什么严苛的高墙轰然倒塌了。
 卫濯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很亮,他感到肩上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从乞求青年时产生低贱的快感。
 他看向辛禾雪的眼尾,那里晕开了水痕和粉色,分外美丽。
 卫濯想要亲吻他。
 “啪嗒”的一声。
 辛禾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来自腰胯间针扣皮带解开的声音。
 通讯器屏幕在黑暗地板角落闪着幽绿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