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漫漫16

桐桐长的不像是骗子,拿着学生证。而今也没有那么些骗子,在乡镇教书的老师……也没有那么些防备之心。

大学生假期做调查,对需要帮扶的贫困生给予定点帮扶,这是大好事呀!

这位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跟下地的农民没有两样。她是民办教师,这几年都不太能发得下来工资了。

一听这个事,她立马表示:“有!贫困生不少。”然后喊了看门的大爷:“拿一下大会议室的钥匙,我取一下花名册。”

小乡镇的初中,拢共也没多少学生。

三个年纪的学生一共二百多人,这位老师都知道。她拿出来名册一个班一个班的找,一口气就找出十三四个来。

桐桐在初二的花名册里看到了刘树的名字:“这个孩子的年龄比同龄人大……”

“哦!对了!还有这个孩子……”老师说:“这个刘树……辍学了!九月份就没来报名。孩子苦的很??,父母年纪大了,还是残疾人,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如果能资助孩子念书,我上门去做工作……”

“残疾到哪种程度?如果很严重,我们走特殊渠道,看能不能一直资助到孩子十八岁。”

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师就说情况:“母亲是天生残疾……”

桐桐假装什么都不懂:“那这种情况咋还要孩子呢?”

老师:“……”咋说呢?“不是亲生的,是抱养别人家的,家里没个健全的人,老了咋办?就把这孩子抱养来了。”

桐桐一副了然的样子,然后就说:“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也是的,送养也不看看家庭条件。”

“听说是爸爸坐牢了,妈妈改嫁不要了,孩子的远房姑奶奶是咱镇子上的,见实在没人要,这才给抱回来了。有人照看总比扔到孤儿院要强。”

“这孩子可怜的,连个帮衬的亲戚都没有?”桐桐就说,“这社会关系里面,没有个姑姑、叔叔的,能扶养的?这个情况必须弄清楚。”

“就是这个姑奶奶还跟孩子走动,家里真没啥亲戚。人家姑奶奶家得日子再好,没帮扶远亲的道理。”

桐桐认真的点头,一一的记录,还专门给打上重点符号,表示这个孩子的情况很特殊,一定要关照。

老师就说:“镇子上有个澡堂子,那孩子冬天就在他姑奶奶家得澡堂子帮忙,抽空回去给父母烧炕,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桐桐记了一笔:“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年底,学校也都放假。等来年开学之后,我联系您。”说着,就伸出手来,“谢谢您了。”

“客气!客气!”

老师殷勤的把人送出来,还问说:“一个人来的?”

“我同学去邮政所打个电话,我去那边找他。”

“好的!”

桐桐摆手,跟这位老师告辞。小镇子上,从这头走到那头,要不了二十分钟。以说开澡堂的,桐桐就知道是哪里了。

去了澡堂子的斜对面吃饭,大冬天的要过年了,可不都得来洗一洗。好些都在院子里等着,门口停了不少车。

倒是饭馆的生意不好了,准备年货开始,家家都割肉过年,犯不上下馆子。

桐桐进去的时候,老板娘好像也在准备他加的年货呢。见了客人,又不像本地人,还问说:“这是谁家来亲戚了?”

“您的眼神真好!”桐桐坐下,“一碗面,吃了好洗澡去!等了半晌,轮不到。”

说着还道:“卷饼还有没,走的时候给我卷两个,我姑和我姐还等着呢,没吃饭。我饿的心慌的不成了。”

老板娘以为是下面小村子的人呢,就笑道:“洗澡就得吃饱,有那饿着肚子洗澡晕在里面的。”

这才打开炉子,火起的慢。

桐桐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怕是一个钟头都轮不到我们,不着急。”说着,还靠过去挨着路子取暖。

老板娘还问说:“你姑家在哪个村?”

“下面新村,靠着河那条巷子……”路过的时候看见过这个村名。

老板娘就‘哦’了一声,“那挺近的。”

“是啊!”桐桐应着,就扯开话题,“年跟前这澡堂子的生意是真好,听我姑说,这家日子过的好,数一数二的富户。”老板娘皮笑肉不笑的,哼笑了一声,就说:“咱肯定是没有人家富,但是呢,咱赚的这个钱……安心!晚上能睡的着。”

人富惹人嫉,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一家的房子必周围好了不止一层,三层楼,还得上水,投资挺大的。在不富裕的农村小镇,当然就特别的惹眼了。挣钱也是真挣钱的。

桐桐就故意往别的地方偏:“跟城里的澡堂子一样,也不怕扫H?”

把老板娘都逗笑了,这姑娘连这个都知道:“理发馆有那个营生,澡堂子那不敢。”

“吓我一跳!”桐桐就说:“我们村原先有一姑娘,跟同村的人上我们县澡堂子洗澡去了,就先出去了那么一会子功夫,说是七八分钟的样儿,结果不见人了……多吓人呐。”

“那可不咋的!”老板娘就道:“出门在外可得小心。”

桐桐又侧面打听:“这澡堂子,也算是投一份了。这营业执照从哪办,咱一般人都摸不到。”

“得找人,托关系。”老板娘把火弄旺,锅挪过去,“得去县上找人。这家的关系网广,那谁知道怎么办的呢。”

嘴很紧,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但是什么都不说。心里愤愤,但也不多言,不多管闲事。

桐桐又说起了其他,说学校捐赠贫困生,还专门拿了本本出来,哪个学生是哪个村的,家里条件怎么样云云。

这就很能取信任了,老板娘认识好几个,谁家谁家的,她都知道。

桐桐问了七八个了,才说到这个刘树:“说是孩子辍学了,就在这澡堂子,我刚也没见……”

“在的!老师没撒谎。”老板娘赶紧道,“这孩子可怜!遭了罪了!本来她姑奶奶抱来的时候,我婆婆说我小姑子的大姑姐不生,孩子抱去挺好。结果呢,一说见见孩子爹妈的样,这边就不愿意,把孩子抱给那么一家子……”

“可不就是!亲戚家的孩子,也不说用心的给看一户人家送养,也是挺狠心的。”

“亲妈都能撇下孩子走了,别人才不管呢。”老板娘就说:“你不知道,我这后头的一家,乔大娘!他娘家侄儿也是抱养的。那孩子更惨,都有五六岁、六七岁了吧,说是爸爸死了,他妈把孩子扔到火车站……

有司机好心的把孩子带着,路过咱这里的时候,车坏了。聊的多了,乔大娘知道了,说你把孩子给我留下吧,我娘兄弟四个姑娘没个儿子,家里条件好,肯定能养好,那孩子倒是幸运,过的好,家里宝贝的跟啥一样。”

说这话,面条好了。

桐桐吃的心不在焉,听老板娘在那里絮叨。她把这些都一一的记住,还问说:“得是真好!那么些孩子,好应该也有限。孩子都记事了,养不熟。”

“那可不一定!孩子记事了,才知道爹妈不要他了,在家里要多乖顺就有多乖顺。学校也好!家里是真疼!人家那条件好,家里开个五金店,上面四个姐姐,都是端着公家的饭碗,嫁的也都好……你说说,那孩子才是命好,可算是跌到福窝窝里了。”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桐桐心说,这不就是条线索吗?至少是个男孩子,至少这个孩子当时六七岁大。具体哪一年,她没多问。在一家这么打听,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

她还真就吃了饭,又买了卷饼,拿着去了澡堂子,还专门找老板,问啥时候能轮上。又刻意在里面‘等’了半个小时,这才‘不耐烦’的从里面出来了。

下午有客车从镇子上过,她在大树边等车,借着树挡住街面上能投射过来的视线。然后跟一样等车的人搭话:“您这是去哪?”

等着的人从巷子里出来,桐桐是看见的。

对方见桐桐捂的严实,也不好确认这个人是认识不认识。冒搭话:“……啊?哦!回县城。”

“乔大娘说谁去了好给她娘家捎带点东西,我说我不顺路,怕是得麻烦您。”

啊?这人就说:“她娘家在东城巷子里,我住西城,更不顺路。”

两人聊着,上了车,桐桐多付了一个人的车票,然后捡着座位坐,相隔就远了。到底这人都不知道替自己买票的是谁,但车进了城,他下车的时候还跟人家打招呼:“那我先下……”

桐桐摆手,十分熟稔的样子:“好!你先下。”

车子动了,到了车站,桐桐下来,坐出租,直奔东城巷子。

县城,东城巷子,五金店,这是个很确定的坐标。

下了出租,看着繁华的东城巷子,小饭馆不少,各种店铺都有。两边的民房那么多,而且,这条巷子巨长,站在巷子口,看不见里面到底有多深。

她不疾不徐的朝里面走,都能走出三四里路,才看见一家铺面极大的五金店。前面是铺面,后面是民房。

她缓步往店里去,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看店,一个女人守着炉子在捅火。柜台上放着个电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她进来了,男人笑脸相迎:“要啥?我给你取。”

桐桐说:“水笼头坏了,找个水笼头……”“有!你要哪种?”

“取来我看一下……”说着,就靠在柜台上,眼睛随意的一扫。

这一扫,她看见了坐在炉子边上的一个少年。那个位置刚好在炉子的另一侧,他又坐在门背后的椅子上,脚挨着炉子,膝盖上放着书,手里拿着笔在那里写写画画。

是的!那个角落避风,又最暖和,还不受外界干扰,坐在那里就最好了。

这应该就是那个孩子吧,他专注的很??,没有抬头,桐桐没看清五官。

水笼头来了,桐桐拿起来看,‘不小心’让它掉了,发出巨大的声响。桐桐急忙低头去捡水笼头,余光却盯着那边。

那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的抬起头来,只一眼,桐桐瞳孔收缩,抓着水笼头的手一紧。

她突然就懂了林耀军的感受:他能一眼认出来,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

眼前这个孩子,他就是果果!

她说:“不好意思,掉了。”

乔老根笑道:“不要紧,没砸到脚就行。”

桐桐随意的挑了一个:“多少钱?”

“十二块五,你给十二就行。”乔老根做着生意:“你放心,咱这里的货都是有质量保证的。”

桐桐付了钱,就从里面出来了。

站在外面,她摸出手机,想给林耀军打过去,但还是忍住了。想给四爷发消息,又怕他在路上。

她慢慢的走着,不时的回头。最终,也没有远离,她想看看这个孩子能不能出来,能不能拿到他的DNA。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她都冻木了。就见店里出来人了,少年在前,那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朝炸鸡店去了。

桐桐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进了店,她也跟了进去。炸鸡得在锅里复炸,热了才好吃。因此,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那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抬头看店里的挂钟,跟少年说:“你别瞎跑,我就在外面的IC电话那里打个电话……”

透明的玻璃门,店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就是IC电话。出了店,走不出十步远就是,站在那里,店里一举一动都能看清。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只‘嗯’了一声:我干啥你看的见,进出都得在你眼前,我能去哪?

那姑娘走了,桐桐愣了一下,似有所悟。从五金店到这里,不过三十米左右,十四五的小伙子在家门口,还得姐姐陪着?姐姐出去打电话,还得在门口?

炸鸡店的老板跟少年说话:“你爸你妈是真疼你,像你这么见天的吃炸鸡的不多……”

少年将脸往围巾里藏了藏,并不说话。

桐桐戳了戳少年,少年回头,朝边上让了让,以为挡路了。

老板也问:“你吃啥?”

桐桐拉下围巾,露出脸来,“跟他一样。”说着,指了指少年。

少年看了一眼这个大姐姐,转过了视线。转过去了,又觉得面熟,看了第二眼:这不是那个电视上那个……

桐桐:“……”是多少还记着点家里?看见自己觉得面熟?

她小声的叫:“果果?”

少年瞬间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桐桐再叫了一句:“林雨果?”

少年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急忙朝店外看去。

桐桐拿了一张名片,这是四爷的名片,偷摸的塞到对方手里:“打这个电话……”说着,悄悄捏他的手:“……我不走!就在政|府招待所,别怕!”

少年马上低下头,把名片藏袖子里,眼泪滴答滴答的掉,喃喃的喊了一句:“tongt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