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番外·逆转的指向标04

警视厅规定的下班时间到了的时候,办公室内没有几个人能站起来离开,一个又一个小组被明石龙吾调动起来,运转的齿轮奔走在各地,海量的信息被分析处理后堆上参事官的桌头,里面埋藏着那个短短的线索——这就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伊达航就是这时候背着晚霞敲开他的门的:“报告,明石参事官,长野地区的统计资料已经汇报上来了,具体图表在档案袋的u盘里。”


“放那张桌子上就行。”明石龙吾没有抬头,眼神依然停留在飞速变换的电子屏幕上,但五秒钟后,他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同寻常——那个向来雷厉风行的警官没有立即离开,“伊达警官,是有什么事吗?”


被审视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严格算起来他和明石龙吾都是鬼冢校场出来的,称得上直系的前后辈:“抱歉前辈,占用您一点时间——后天如果案子办完大家能轮休的话,我能请您给我和娜塔莎证婚吗?这也是娜塔莎的意思,她坚持说一定要亲自感谢您当初带我的那些日子。”


他当初刚进搜查一课就是在明石龙吾的小队里磨练,完全是个愣头青,后来才熟练起来成为合格靠谱的警官,而在这段缓冲期中没人能否认明石龙吾的确帮过他大忙,明石龙吾也偶尔会找他负责案件的主持工作,第一线的情报里他功不可没。


“……好啊,你小子动作还挺快,具体时间已经定了?”


云霞的光血一般从落地窗渗进来,钢蓝色的眼睛漫起一瞬间的温度,伊达航爽朗的笑容在涌动的光线里绽放:“我们俩都不是什么纠结的人嘛——啊,先不打扰您工作了,请柬我现在没带,案子结束后送过来。”


明石龙吾难得勾起了笑容,挥手示意他可以先出去——然而门自己却开了。黑田兵卫踩着一地血红上前,目光旁若无人地划过伊达航:“明石参事官。”


啧,黑田兵卫怎么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看样子要兴师问罪,明石龙吾不得不起身接待。和公安相关的事——不会是宿海集这回调资料给人抓到了吧?和他合作了好几次,也没见这么不靠谱啊,难道短暂失忆还会损伤这些技能的吗……到底是什么因素在改变。


伊达航的视线分别在两个人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聪明而安静地迅速离开了。对他来说,这里已经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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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慢啊,景。”


诸伏景光推开门的时候,说话者瘫在沙发上像具尸体,一只手垂下来,地上滚落着一卷崭新的绷带,他的声音喑哑得从薄毯下钻出来,是被烟和酒折磨过的嗓音。不论看见过几回,他总是没法习惯降谷零吞云吐雾的样子,于是他向自己解释,那是因为降谷零看起来太年轻了,简直像个半路逃课后无所事事的高中生,很难不让人升起一点教育和挽回的心思——


然后波本就会把烟和血一起浇在你的脸上,嘲笑你的自负和愚蠢。


“不是说要通知作战计划吗。”诸伏景光窝进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把那张像裹尸布一样的薄毯掀开,金发青年仍然闭着眼睛,仿佛恬静的睡颜,夜晚的安全屋里他没有开灯,“怎么感觉我再不来你就要管自己睡着了。”


“都说了,是你太慢了。”陷于闭目黑暗中的人喃喃低语,忽然猛地坐起来整个人往茶几桌上探,他的手机在那边,“好了——作战计划阿德贝格已经发过来了,你和布尔盖都是狙击岗,你负责主狙,他会配合你,到时候我用耳麦指挥,一切听指令行动。”


清醒过来的波本完全撕开了那种蒙骗人的假面,淤泥般的恶之花,那种无意识纯真的假面简直是毒药杀人前的糖衣。


诸伏景光挑了挑眉,倒不意外,这种任务等于波本必须把自己的性命放到别人枪口之下,那比起布尔盖,波本估计更愿意死在他手里:“扫尾和支援还是卡沙萨和潘德林?阿德贝格自己干什么去了,想向上爬却不想脏手吗。”


“怎么可能。”回答他的是降谷零的一声嗤笑,他把那卷绷带投篮似的扔进角落里的医疗箱,漫不经心的天真让他又像个孩子了,“他忙着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呢,那家伙,一副对组织无所谓的样子,装傻的一把好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想反悔。”如果不是组织要求他们配合阿德贝格,波本其实有点懒得帮这个忙,温度的降低使人怠惰,资深组织成员振振有词这很合理。


但苏格兰没有指出,这个问题一般属于冷血的变温动物。


“我知道了。”诸伏景光仰头看着他的幼驯染,或者说,童年时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真的可以称作幼驯染吗,即使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六岁后的每一天,“但我也有我自己的任务——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需要申请一次紧急应变的权力。”


波本居高临下地凝视他。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诸伏景光的手指微微蜷缩。十六岁那年,这个自称波本的少年拉住他走向海边时的手,然而即使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三年,诸伏景光也永远总在自认为了解降谷零的时候被某一个细节重击,比如现在这一刻,他看不懂这个人是否读出了什么可能性。


“零。”他放软了声音,带上点恳切和无奈,如果没有这项权力,他未来在任务内的某些决策会被判定为需要惩罚的行为,而作为审讯室的常客,他自己当然不想站上那个十字架。


金发青年忽然伸手覆上他的眼,那双澄澈的蓝眼睛终于消失在黑暗里了。


“我批准了。”


温柔到包容一切的声音落下。行动吧,苏格兰,去做吧,做你深思熟虑筹谋许久的事情,做你一直渴望却拼命隐忍的事情,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而不管你走向哪一条路,我的备用计划永远都会等着你。


景,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里——还有第二个卧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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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预期的一样,波本抱怨着被一个电话叫出去半夜加班,安全屋里的窃听器和监视器被他拆了个干净,诸伏景光给自己满上一杯白开水,拨出那串号码的时候假装自己在喝一杯苏格兰——他需要失去理智的勇气,但他不能失去理智。


所以他就这样骗自己醉了。


“苏格兰。”被他半夜砸了电话的对象显然也还没睡,轻佻的声线清醒无比,“如果你再不说点有用的,我想我已经快失去陪你绕圈子的耐心了,潘德林可不是每个晚上都有时间单独行动——你理解的,对吧?”


当然,他理解的,萩原研二和自己可以说是同一层地狱的灵魂。


“那是保证安全的前提,我可不想因为背叛组织什么的罪名把自己搞进去。”诸伏景光给出了相当敷衍的理由,他的重点是索要答案,这关乎着他的未来,甚至还得加上潘德林的,“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潘德林,希望你没有忘记,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不怎么样。”萩原研二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微弱地回响,“从外表和处事风格来说,真没想到你是那么疯狂的人,栽赃阿德贝格再以处理叛徒的名义干掉他升职,我还以为会是波本提出来的方案……你真是想要权力想疯了。”


往日热情迷人的声音恢复了某种真实的死寂和厌倦,低温使人冻伤,这一面他本来不会给任何人知道……但没关系,诸伏景光称得上是同病相怜,他会理解的。合作方的基础在他们这如此怪异。


“彼此彼此。”诸伏景光扫了眼时钟。潘德林不会知道苏格兰为什么如此渴望权力,就好比他不会知道贝尔摩德无意识泄露的信息里,曾经有过那样的暗示,只要他们再往上爬一层,拿到的情报足以让美国官方保下他们,fbi或者cia,他们总会愿意为这些情报买单,再给出交换的利益,比如干净的身份,比如一栋不被称为安全屋的房子。


……或许并不等价,但也足以让诸伏景光疯狂。


实际上,他不知道波本会不会同意,有时候他觉得他似乎早就厌烦了这些任务,有时候又表现得比别人更兴致勃勃……好吧,没关系,苏格兰是疯子,每个人都这么说,那苏格兰只需要负责执行,波本同不同意都没关系,他会带走零的,就像十三年前零执意带走他一样。


他为了这一天谋划了很久,而诸伏景光也相当有自信对方会接下这份苦差事,毕竟潘德林和卡沙萨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不比自己和零好到哪里去——


“我拒绝。”


诸伏景光清楚自己没有听错,因为对方又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拒绝。”


“那是你的勇气,苏格兰,可人为什么一定要向前呢。”那个人笑着回答,然而诸伏景光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破碎,那个雨天已经彻底摧毁了一切可以挽回的余地,“我曾经想要过杀了小阵平,很认真地想,想过很多回……如果那一天他没有拉着我跑掉,萩原研二这个名字是不是就不会挂在通缉令上?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去找他,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在我手里?如果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我又要怎样活下去?


认识了二十九年的光阴,每一寸回忆都纠结着一起生长,明明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可没有了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就得和失去了拐杖的盲人一样摸索着度过下半生,那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没有松田阵平的人生。


这怎么能让人忍耐?


所以,停在这一刻吧,永远地,像一枚琥珀,不打开盒子的话,猫就会永远烂在里面,没有人会看见,粉色的死亡故事,樱花腐烂的香气。人不必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