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番外·善恶轴心

摇晃,旋转,视角里漆黑漫长没有方向的走道,狂奔时喘息声急促,地上细细掉着一层墙灰渣,记录下每一个破碎的脚步,只有这黑暗永无尽头,月光渗不透。


但他知道,终点就在眼前了。


荆棘丛生,钢铁的楼梯向上盘旋,天鸦在嘶鸣,他觉得自己像个企图冲锋陷阵的骑士,却将疲惫地要老死在突进里的征程——但事实上他的脚步声清脆凌乱,坚定有力地在声音里昭示着预告,有人即将抵达。有人即将抵达地狱之门。


而那个生锈的门把手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诱惑人转动。


“停下!”


他水银般粘稠沉重的思绪忽然活络起来,冰冷的没顶的窒息的无知无觉的意识刹那间苏醒了一瞬——但他的阻碍是空气,伸手也被毫不留情地穿过,他不过是个游魂,而金发男人依然目眦尽裂地撞开了门。


“对于背叛,只有用制裁才能予以回报……我说得没错吧?”审判者没有回头,金属的枪口上泛起微光,寒冷,今夜的月光亮得人心慌。


“……阿尼塞特。”波本咬紧牙关,下意识上前一步又顿住,“明明是我先领取的任务——你想抢我的猎物?”他绷紧得像只被锁链禁锢的野兽,獠牙已经突出口枷。


宽敞的天台上风肆无忌惮地路过。


“你是在害怕我吗,波本?”戴着面具的男人忽然笑出了声,他恶意地轻触脖子上的变声器,随手摘掉了面具,“那么这样——零,景光,晚上好。”


“有没有更熟悉一点?”那张被小心藏进回忆里的脸正大光明地微笑。


神宫寺集。他在心里脱口而出那个名字,东京警视厅的王牌之一,他们最让人操心的朋友,曾经会为了公众慨然赴死的年轻人,此刻在月光下毫不掩饰他纤毫毕现的杀机。


“我很欣赏你们在组织里所做的一切,真的,一出极其上等的剧作。”阿尼塞特诚恳地赞美,纯黑色的眸子与无机质的矿物分毫不差,“一边憎恨着鲜血和污秽,甚至连带着憎恨起自己,却又在拼命反复小心地念诵着正义,潜意识里害怕自己彻底迷失在黑暗里……每天都在尸体和绝望里徘徊,这种濒临崩溃的光明——”


他舔了舔犬齿:“很美味啊。”


“算了,我可是明天还要上班的人,让我们速战速决——”阿尼塞特笑着转回了头,被目光牢牢钉在地上的人沉默地抬头,两双眼睛刹那间对视,“晚安,景光。”


枪声撕裂寂静,没有挽钟和丧鸦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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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猛地从床上惊醒,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


屋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灯坚持不懈的一点微光透进来,他坐在烟雾般混沌的黑暗里平复呼吸,等乱糟糟的脑子自己安静下来。黑发男人又看了眼手机,没有任务信息,已经过去了四年。


又梦到那个晚上了吗。诸伏景光无意识地苦笑,理智上他已经努力接受那个极富冲击力的夜晚,并在承认现实的基础上继续创造最大利益……是的,这只是场交易。


但情感上,噩梦比他更诚实。


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声,短信正好来自阿尼塞特:“这周六晚上出来吃夜宵,我没给你和波本排任务,不用带枪,班长他们都要来。”


“收到。”他打出那几个字,只觉得生活比小说还荒谬,一个在警方卧底的组织成员邀请在组织卧底的警察和另一群警察出去吃夜宵,而这甚至不是第一回,即使揭破了他和零的身份,神宫寺集当时也毫无动作,甚至还我行我素地继续以前的生活。


“为什么不试着来说服我呢?”他是这么笑着说的。


所以这还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阿尼塞特卡住他们的情报,截断他们的退路,让他们永远也偷不走真正的重要信息,然后再逼他们在黑暗里一步一步爬地更高——却也陷得更深,直到在深渊里和他重逢,而阿尼塞特将亲自端上血似的酒液庆祝。


波本和苏格兰要瞒住所有人维持这小心翼翼的脆弱和平,再遏制阿尼塞特的同时也被他遏制,伊达航,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他们必须做一无所知的幸福傻子。诸伏景光有时会想,或许他和零已经在被迫和他共沉沦——但这终究是神宫寺集一个人的游戏,一个人的演出。只有他在地狱里笑出声来。


其他人不过是无心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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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诸伏——”眼尖的萩原研二第一个站起来挥手示意,“这边这边,快点,这家店位子很难占的!”


打着哈欠的降谷零懒洋洋地在菜单上打勾,黑眼圈明晃晃地昭示着工作过度:“我吃这些就行——啊,人到齐了,景你要我勾还是你自己来?”他看上去可比自己轻松多了,不愧是演技一流的波本。


“我自己来吧。”诸伏景光露出恰到好处的抱歉表情,顺手接过了那份厚厚的菜单,“等等,大夏天的你们怎么还吃烧烤,都不热吗?”


看着最后一面勾起来那豪放的两板啤酒,他根本不用犹豫就可以看向班长,而叼着牙签的男人给了他一个自信的笑:“别担心,区区两板啤酒,我和集两个人就能解决,我们在联谊酒会上可是练出来了!”他的目光顺势扫过去,正在点炉子的男人笑而不语。


“然后喝醉了回家要被来间小姐骂是吧?”松田阵平精准补刀,伸手一捞菜单直接窜向了柜台,完美闪避伊达航恼羞成怒的打击,“您倒是先求婚再说啊。”


“多管闲事,你先看看自己找不找得到女朋友吧。”卡在求婚仪式半年了的伊达航无奈笑骂。


“好了好了,先把串烤起来再聊吧,我都快饿死了。”神宫寺集第一个拿起铁签,这家烧烤店是自助的包厢制,如果不请工作人员帮忙的话具体成色如何全看客人自身水平——但是他们有大厨神宫寺集,当然不用再额外破费。


感谢白工,松田阵平是这么调侃的。


“景光,帮忙递一下那边的油瓶!”众望所归的大厨正在火炉上忙活,被点名的诸伏景光自然地过去顺手帮忙,只是视线一旦低垂,店家的铁签让他很难不联想到上次负责审讯时的道具,血顺着金属流下来,电流涌过,炽热的,人体组织烧焦的味道……


嗞啦一声,烤肉的香气浓郁了起来。


“别这个表情啊景光,难不成是太香了被饿到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萩原研二敏锐地从打闹中发问,开了玩笑后却发现行踪不定的同期表情更加难以言喻了一点。


“是被烟熏到了吧,技术不够别瞎凑活了,过来坐。”降谷零拍了拍旁边的榻榻米,转头开始炮轰松田阵平,“所以说那个警视厅的厅花真的对你有意思?她到底被你哪里欺骗了——”提前感谢这位卷毛一点就炸的脾气为他转移话题做出的贡献。


“降谷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说话。”然而早就稳重了很多的松田阵平不吃他激将计这一套,“看看你的黑眼圈,别是加班加降智了——话说警察厅加班是不是比我们警视厅还过分啊?”


“不会吧?我觉得警视厅加班技术已经巅峰造极了。”神宫寺集刚好抬头,举着第一串成品扫视全场,“谁先来?”


话题被扔到一边去,饭局冲锋的号角吹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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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夜十二点之前他们终于解决了所有的食材,完美的烤串,完美的冰啤酒,完美的聊天——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在于下单实在有点超标,所有人几乎是扶着墙出去的。


“下回谁再点那么多谁自己吃,呕——我们中肯定有人偷懒少吃了!”酷哥艰难地扶了扶墨镜,他微妙地总感觉食物已经从胃满到了喉咙,只要晃晃他就能吐出来——


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背上,一转身是萩原研二那个快神志不清的醉鬼:“嘿嘿,小——阵——平——”


好吧,没救了,已经神志不清了。松田阵平艰难地把人扶到肩上,对走在前面的好友们喊了声:“你们先走,我把这个醉鬼送回去!”


不远处走在最后面的神宫寺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听见了。


“好吧,让我来看看,这里到公寓怎么走。”松田阵平边走边抬头找了找门牌号,回忆地图的时候却感觉肩膀上那个沉重的脑袋突然动了动,“喂,别乱动啊,你很沉的好吗……”


“松田阵平。”原本一脸茫然的青年此刻异常的清醒,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虚空,“事先说明,我没醉。”


哈,每个喝醉的人都会说他没醉,松田阵平当然知道这条惯例,他敷衍地点点头,一把搀住看似站得笔直的人:“好,好,你没醉,那就快走——”


“我说了,我没醉。”萩原研二慢慢地转过头来,那双深黑带紫的眸子里笼上一层阴霾,“今晚的烧烤很可疑……小降谷也是,小诸伏也是……”连集也有几分难以确认的不对劲。


诸伏景光在痛苦,降谷零心不在焉,神宫寺集到底在凝视什么?


“我们可以——”萩原研二的话被另一个人捂住了。


他的幼驯染垂着眼睛没有看他:“做好我们那份就好。”就这样,一如既往,和谐而虚假地生活下去……不要再给那两个人增添负担了。


这是来自魔鬼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