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狂欢节演出的狂欢者07

索菲娅的终点无比明确,那座高耸的基督像就是最好的指路标,更何况他往她的后背上扔了定位器,在被人流蹭掉前都是小事情,虽然信号好像不太好,不过现在的街道基本都被游客和彩车占满,开车好像有点麻烦——潘德林站住了脚步。


“谁。”他微微皱眉,瞬间扫向不远处的人群却一无所获,但他很肯定有人在注视着他和他的马自达。


“潘德林……不,伊吹和彦。”完全相反的方向,留着长发的亚裔男人主动现身,表情介于焦急和震惊之间,“你竟然提早回来了。”这可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剧本上,连明石龙吾都没算到。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等等,我在想什么?


……又开始了。


大脑习惯性地阵痛,一些破碎的无意义画面在井喷,伊吹和彦冷静地继续分析自身,同时把问题对准挡住他走向马自达的障碍物:“说出你的目的,陌生人,如你所见,我很赶时间。”


“不,我没有任何问题。”宿海集谨慎地缓缓后退,他当然读出了对面人镇定底下的那一分迷茫和痛苦,这种危机时刻可不是什么精神刺激的好时候,“我的任务是追踪索菲娅并解决她,你愿意接手这份工作我当然很乐意,温馨提示,这次行动fbi也参与了。”所以基督像附近就是fbi的包围圈。


下一秒这个神秘人消失在人潮中,只留他头脑混乱地立在原地,对着怀里莫名其妙被塞给的信任和善意不可置信。他认识我,不止是组织的成员而已,潘德林应该把那个敢于跟踪的人追查到死,伊吹和彦会将车头转向基督像,而萩——


萩原研二才是值得他这份信任的人。


可我是萩原研二吗,那个松田阵平口中的光辉者?


我是那个永远会笑的萩原研二吗,细心周到,温柔体贴,热衷于一些年轻人热衷的朝气蓬勃,最擅长的事情是拆弹和飙车,会为了一点无伤大雅的赌约和别人吵嚷打闹,是正义,是樱花,是常常很受女孩子欢迎的人,是最活跃知趣的朋友——是会被交付信任的人。


落下车门,点火发动,发动机如心脏般强劲地鼓动,狭小的窄巷里马自达依然如离弦之箭,而他在踩下油门前看了眼后视镜——


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黑暗得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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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娅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人潮会替她将潘德林堵在路上,然而事实上潘德林根本没打算走路——基督像在耶稣山上,这一片的地形自带坡度,再加上统一的平顶装修风格,伊吹和彦随便找一个斜坡就把马自达开上了房顶。


震天响的礼炮和乐声中,没几个人注意到头顶有引擎的暴雷声刹那而过,高速的车轮下屋顶沿前进的方向开裂,曲折的白色尾气瞬息间消散在夜空,纯白的马自达利剑般指向基督像,显示屏上那个微小的红点无助地奔逃。


能让你跑到哪里去?他粗暴地将油门一踩到底,几次跃迁降低高度,而后直接擦着墙近乎平移地落进小巷——


只是从天而降!


“你的同伙在哪,我不想说第二遍。”方向盘一转,马自达将这条死胡同堵成死局,黑发男人笑着拎起工具箱摔上车门,这辆马自达又得返厂重修了,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不知道。”站在阴影里的索菲娅仍然低着头,她刚才为了闪避那个凶猛的钢铁怪物,已经把自己的左腿扭伤了,而哪怕她在全盛状态也没想过能逃掉潘德林的审讯。


所以她用最后的勇气笑出声来,这一刻是比潘德林更恶劣得甜蜜的恶毒:“我不知道哦,他自由行动,随机投放,没有任何规律和约定——哪怕我没有赶到基督像底下,他只要超过午夜十二点就会引爆!”


“而您在试图做什么呢,潘德林先生?”


在试图救人吗?一个靠鲜血震慑了整个南美的人想拯救无辜平民,就像狮子却想保护兔子那样,未免太滑稽可笑了吧?


然而伊吹和彦的笑纹丝不动,那是精心培养的面具,没什么能打破它:“好吧,索菲娅小姐,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有多少说多少——”


他向工具箱伸手的动作停滞了。


“有多少说多少?”金发的闯入者随手放开被击昏的女人,起身时目光如冰刃般自上而下流畅地剖开他,“我很赞成。”


“……波本。”潘德林绷紧了身躯,他记得这个被松田阵平偶尔提起过的名字,和贝尔摩德常常并列出现的神秘主义者,“不管你在南美执行什么任务,你现在是在抢我的猎物。”


如果只是互相威慑潘德林不会败下阵来,接下来不过是他熟悉的明刀暗枪和合作交换,只要不涉及利益相关,大部分组织代号成员实际上都冷漠得很好说话……


可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绞紧,扭曲,痛到恨不得去死,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仿佛他吃的那些止痛药都是空气——但他不能在波本面前露馅,他不能抱头,不能摇晃,不能显露出一分一毫的痛苦。所以也就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视野早就模糊起来,一刹那间地天地倒置,波本奶油色的金发和结了霜的蓝眼睛都成了漩涡状的色块。


有人搭住他的肩,有人在他耳边笑,有人揉乱了他的头发,有人把啤酒灌进他的喉咙……金色的头发,纯黑色的眼睛,胡乱地旋转着的,他的记忆,嘶鸣,高吼,一个叫萩原研二的男人在拍打那层钢铁般牢固的玻璃墙,他怒起来也像笑,非常熟悉,非常悲伤,非常——


他想把自己斩首了。


波本忽然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青涩而开朗,如七年前一样,仿佛时光在他身上从未走过分毫,甚至坦坦荡荡地伸出了一只手:


“好慢啊,研二,快点跟上来啊。”


烟花秀开演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礼炮声撕开寂静,七色的光落尽这段小巷,纷乱得迷惑人的眼睛与意志,过载的信息量终于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防线,那个微笑着的青年和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合——


轻巧地,那只手击碎了玻璃墙。


降谷零默默地看着萩原研二昏倒在地的脸,很安静,也很痛苦,迷惘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最初踩着光上前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软弱到不想上前,刹那的烟花过后仍是寂静,黑暗里还有着太多秘密……他最终还是上前仔细确认了那张脸。真的。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他像咀嚼血肉般说给空气听,在这个热夏里寒气却从尾椎骨爬升,直到冻住了他的心脏。


等再度苏醒的时候,他会见到萩原研二还是潘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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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定对象完毕。”宿海集捂住耳麦,在他的视角里那个孩子正好奇地到处跑,时不时从背包里掏出糖果来,还很没素质的把糖纸直接丢到地上,高温下糖浆融化,那些糖纸就这么脏兮兮地粘在地上,无人问津。


这就是索菲娅的得力助手,一个受雇的孩子,他扔下的糖纸上黏着的可不是糖浆而是塑胶类炸药,为了从成千上万的画面里找到他,除了运气以外,代价还有池青烧了一整天快要宕机的大脑。


“祝你好运。烟花秀结束一分钟后fbi开始疏散群众,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本地警方,戒严的伪装可拖不了多久。”池青轻飘的声音混在嘈杂声浪里格外虚弱,“松田在你旁边吗,别忘了他的身份,看紧点。”


宿海集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松田阵平戴着帽子站在广场的另一端,和他刚好站住了两个出口,但是一想到站在这里帮忙的是卡沙萨而不远处就是fbi……即使是他也忍不住提心吊胆。


当初为了尽快找人他当然找松田阵平借了部分本地势力的人情,然而知道他在做什么后这位前警察先生执意要加入计划,按他的话说里约好歹是他和萩的地盘,怎么能随便放任搞破坏,而宿海集迫不得已不得不在fbi那里给他挂了个口头户口,毕竟他靠塞科的牵线搭桥勉强有了点信誉度——这就是为什么他给好心的卡沙萨上完易容后他们能够站在这里。


烟花的演出已经将至尾声,宿海集切了个频道:“阵平,一分钟后开始行动。”


“了解。”松田阵平的声音懒洋洋的,没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机感,“真是难得的体验……集,如果我们还在警视厅上班的话,平常出任务就是这个样子吧?”组织的任务更强调保密和致命,互相提防坑害实在稀松平常,信任和后背都是珍贵到不能见人的东西。


“不可能。”宿海集断然否认,“我还没沦落到要让拆弹成员出现场的地步,这种外勤肯定轮不到你,乖乖坐你的办公室闷死吧。”


松田阵平扶了扶墨镜,抱怨声假得一目了然:“太恶毒了,集,那我跑训练场那么多圈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这点你和在警校的时候根本没变,就擅长戳人肺管是吧?”


宿海集的左耳响起了池青无奈地催促:“还有十三秒,拜托你们正经点,叙旧可以换个正常的时间地点吗。”


“收到。”他转头就封住了松田阵平不依不饶的调侃,“倒计时准备,五,四,三——”


宿海集放弃了余光盯梢抬头看向那个孩子。


“二。”


松田阵平大踏步上前。


“一!”


两个人同时前扑。fbi事先准备的高音喇叭响亮地传播着警报声,人群稀疏起来,在微微一愣神的时间里,慌乱的孩子已经被松田阵平直接提了起来,宿海集卡死了他企图按下起爆的右手,慢条斯理地把他瘦弱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直到把那个微型遥控器小心地取出来,远处传来fbi藏在呼喊里的撤退暗号,以及当地警方不满地争执。


刚刚结束拯救的英雄们对视一眼,不得不提着小孩和一书包炸药迅速溜走。


狂奔中的松田阵平忽然笑出声来,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能笑到地上直到笑出眼泪来,他在警校跑得那么多圈终究还是有用的,就如同被迫背了那么多遍的警察守则。


“果然,我还是更喜欢执行这样的任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