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远航者之兆01

游戏结束了。


眼睫交错间,他茫然地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最初是一个游戏,一个本来不会死可读档随心所欲的游戏。他是因为意外到来的,也是为了生存才寻找主线和主角奋斗的——他的最终目的本来就是离开啊。


“游戏已结束,请问是否登出账号。”


无声的字幕打在心象世界的半空中,qc已经返回了那个世界,然而它的遗留程序仍在运转——所以如果他说是,就可以解脱了吗?


从这个压抑而仿徨的世界逃脱出去,从这片迷雾中脱身……原本的世界再怎么冰冷,他终究能活下去,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烈火与子弹……


“说话啊,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宿海集的声音遥远得像穿透了几重雾,“池青?”


“确认倒计时:十,九,八,七……”


“否。”他的声音在抖。


“是否取消退出,请二次确认。”


“是!”他大吼,压着一腔的脏话和怒火。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不就是回不去了吗,还在纠结什么啊!如果他走了,宿海集怎么办,松雪幽怎么办,明石龙吾鹤见业怎么办?他们都消失了,剩下的人会怎么想——他难道能眼睁睁放任这个世界去死吗!


他是曾被人抛弃的人,难道现在又要抛弃别人?


宿海集看到了他的瞳孔和记忆,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温度的眸子倒映出他疯狂的面容:“……要背水一战吗?”


他平静下来:“早就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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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依旧,小林澄子一大早就开始在班级门口点人:“……池青,灰原哀——都到了吗?”


“到——”他们对着点名应声,看着他们的班主任霸气一挥手:“以上点到的同学跟我来,我们先去体检喽,剩下的同学等明天!”


同学们说笑着纷纷涌向门外,灰原哀混在人群里,轻轻皱了皱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又熬夜了?”这么明显的疲惫,他昨晚到底去干什么了。


“秘密,你不用管。”池青懒得跟她扯谎,熟到这个份上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只是顺势打了个哈欠,把话题含糊过去,“你知道体检数据是系统录入还是纸质记录吗?今晚就得把它处理掉。”


“不清楚,但我记得一般是两种同时使用。”灰原哀瞥了眼黑发男孩无所畏惧的神情,难得开始怀念以往池青的骗局——他现在甚至懒得遮遮掩掩,完全不走心。


太奇怪了,所以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以前的鹤见真是游离在世界外的幽灵,撰写着剧本又参与着演出,但随时随地都能离开舞台,然而今天他像真正融入了剧目,不再是个看客。


“池君——在吗!轮到你了,快点!”班主任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


“来了来了——”池青无奈地应着,循声找到了轮到他的项目,内科,门框边这么贴着,他随手推开门走了进去,低头写着什么的青年刚好抬起头来:“是池青小朋友吗——”


他的笑容亲切而充满令人舒适的暖意:“啊……先躺在床上等等吧,我在写上一个人的档案呢。”


“好。”幼小的男孩眨了眨眼,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模一样啊……他笑着继续低头写着无聊的档案,心神却飘到另一边去。到底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意外路人,还是那个人曾经的家人亲属,等等,如果是组织重启实验后新的实验体跑出来了……朗姆他不要命了吗?!


难道他以为做到朗姆这个位子就不会死了吗——太天真了吧?贝尔摩德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却依然温和地起身戴上了手套:“嗯,衣服撩上去,对,把肚子露出来就行……”


“新出……智明?”池青突然出声,声音里满是孩子懵懂的好奇,“您是新出医院的医生吗?”


看胸牌看出来的吗……他伸手在男孩的小腹摁了摁,意外的有点肌肉:“不是哦,不过那是我家里人开的医院罢了,我只是个过来帮忙的校医而已——这里有感觉吗?”


池青摇了摇头,只是继续好奇地追问:“校医啊……那你会动手术吗,拿手术刀的那种?”他的右手僵硬地比划了个动作,显而易见的错误。


“当然不会了,不过还是知道一点的。”青年左手往上面摁了摁,右手同样比划了个专业得多的姿势,“是这样吧——这里会痛吗?”


男孩依然摇头,幼小的身躯脆弱地横躺在白色的床单上,是贝尔摩德从未见过的样子——她认识鹤见业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凛冽而安静的少年了,即使受伤也不过皱一皱眉扎上绷带。


“好了,可以把衣摆放下来了,小心着凉哦。”校医笑着收回了手,饶有深意的目光掩藏在眯起的眼睛中,“出去的时候帮我叫一下下一个同学好吗,池君?”


“好——”快活的幼鸟飞出了临时病房,而猎人依然站在房间内衡量——


她该什么时候去扼死这只猎物?


但是或许,如果可以的话……贝尔摩德看向窗台上明亮的阳光,像那双眼睛一样……她能够再次创造出第二个布尔盖。


她这次也许不会再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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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摩德下班的时候已是傍晚,她笑着和一众同事道别,直到坐进地下停车场里的丰田普锐斯,那副假面仍未完全收起。


夜晚即将降临,或许可以探查一下那孩子的处境……但她拧转钥匙点火的刹那,一道铃声忽然从口袋中响起。


贝尔摩德的铃声……会是谁?


她接通,滋啦作响的杂音过后终于传来了正主的声音:“好久不见,贝尔摩德,你还活着吗?”


“托你的福,我活得好着呢。”温和的男性嗓音瞬间冷了下来,带来某种令人不适的割裂感,“还有,你那边的杂音怎么回事,不好好处理下?”这么严重的干扰,艾维克利尔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明石龙吾似乎在某个空间里移动,话语都自带回音:“这里的通讯干扰很严重,能通话就不错了——所以今天你看到他了,感觉怎么样?”


贝尔摩德的直觉他指的是那个孩子。


“池青?果然,没有忘记他的人,不止一个……”青年慨叹着,话锋突然一转,“所以,你想死吗?”敢冒着朗姆的先例顶风作案!


“当然不想。”对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重叠在一起,模糊而诡异,“池青是s812实验的失败品,本来因为生长过慢要被销毁,结果第十三研究所搬走了没来得及带的上他,跑出来的时候被我捡到了而已。反正业已经死了,组织也想复活他,那么由我来专门培养一个,又有什么奇怪呢。”


“废物利用什么的——组织根本不会在意吧?”


当然不会,何况你把他藏的很好,像把一滴水藏进大海,无声无息。贝尔摩德沉默地靠在座椅上,只觉得某种疲惫像潮水一样从地面涨上来,甚至快淹没她的脸。


亲手在一张白纸上复刻出另一个人的痕迹,操控他的每一次甜蜜与痛苦,给予希望,同时也给予惩罚,这样精心雕刻……但真的能创造出合格的赝品吗?而当他人生背后的剧作家的同时,你是否在篡夺上帝的权威?


最初的明石龙吾不是这样的疯子……他狡猾,任性,胆大妄为,甚至敢和她针锋相对地对答暧昧,但他在她眼里还是会对朋友笑的孩子,会因为一次短暂的假期欢呼。


那个钢蓝色眼睛的少年已经被鹤见业杀死了。


“所以,贝尔摩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他的声音仍然在播放口中回荡,“不要干扰我的剧本,也不要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被人破坏演出的我会很生气,但是并不会如你所愿的疯狂。毕竟剧本写废了,还有下一个——”


他笑起来,真心实意:“可你只有一条命啊,贝尔摩德。”


你疯了。她无声地比划着口型,不打算说出来和对面争辩,疯子的自我辩驳毫无意义:“所以你除了威胁我,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上一任朗姆的事,你知道多少?”话题在他的明知故犯下转向了更危险的地方,惹上了一个疯子,不知道是不是组织的不幸。


“那位先生的副手,组织最早的科研专家,最先研究银色子弹的人,死在奥斯陆火场里的丧命者——除了我们都知道的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她轻描淡写地吐出秘密,是因为手里掌握着更多,而且她知道,艾维克利尔永远比她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明石龙吾听起来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到达了终点:“我想知道,他的故事,处决者的故事……他和德拉甘纳的故事,和潘多拉的故事。”


果然,野心家永不满足。


贝尔摩德轻笑一声,轰然踩下了油门:“我亲爱的魔鬼,那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冲破黑暗的那一刻,他的回答响了起来:


“当然是天堂和地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