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番外·六月警校02

警校生活的日常像阵风,他填表,面试,领到制服,把毕业时坠在肩头的樱花扣在额前,他和别人横冲直撞过偌大的草坪,击掌打闹,笑起来汗水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巧的是,萩原研二自己就是阵抓不住的风。


他热爱驾驶各类车辆,狂飙的速度带来肾上腺素与烈风,而控制住死亡的是他稳定如铁的手,以及随时踩下刹车的冷静细心。


但是像风一样撒欢长大的萩原研二逮不住自家更加肆无忌惮的幼驯染。虽然大部分时候松田阵平都习惯和他待在一起,但总有些时候他也我行我素,格外地令人头疼——比如凌晨爬起来和同期约架约进医务室,或者现在这个情况。


堪堪踩着警校容忍度的长发已经半湿,临近初夏的天气烧得人闹心,他再一次爬上新的教学楼,企图在天台上抓住一个逃掉了大扫除的小阵平。三点五十五后是警校每日的特别活动,今天轮到鬼冢班的是清扫工作,然而等班长发完扫帚,他一个转身就不见了幼驯染。


天台是大概率事件……萩原研二抹了把汗,恶狠狠地构思整治方案,要不下回在他房间里吃寿喜锅香死他得了——他猛地推开天台的门,金属门框吱嘎一声响:“小阵平——”


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瞬间盯上了他。


“不好意思!我找人找错地方了!”萩原研二立刻讪笑着挥了挥手,火速合上了门。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被那个右眼烧伤的壮汉吓了一跳,对方面相凶恶得不像该在警校出现的人,气质冷硬得出奇,而对面那个人竟然能和他分庭抗礼……


等等,那不是隔壁班的神宫寺集吗?!


萩原研二猛地凝住,准备下楼的脚悬在半空。头脑风暴里,那一瞬间记下的画面再次被提取,细节和疑点纷纷呈现,加上一点直觉,他下意识地窥探真相。


肤色,疤痕,微表情,被穿熟的西装,胸口露出的一角樱花徽章,内袋的方形与厚度都像是证件……警方哪里的高层领导?不是日常生活的那部分,来自于更阴暗和冰冷的地方……他是警视厅的公安,甚至,隶属警察厅。


这样的人选在工作日跑到警校里,和一个警校生在天台上争执,会出于什么原因?


好奇心害死猫,可能还会害死萩原研二。但他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挪向了那扇年久失修的破门,一点点交谈的残音泄露出来:


“……火灾……活着……我的责任……到此为止了。”


这是那个公安的声音,不容置疑,摇摆不定的人想必早就顺从了他的决定。


然而萩原研二不甚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压抑,却满是属于神宫寺集的情绪化:“做梦!……组织……泥惨会……已经十八年……”


场面一下子似乎静止了。


萩原研二所能听到最清楚的一句话是神宫寺集平静的宣告:“我们需要牺牲,也必须要有牺牲,人都是会死的,谁去都一样。”


这句话说得宛若冰海下的激流万丈,敏锐的警校生听出了比公安更残忍的决意。


第二次停顿并不长,但足以让偷听者反应过来他们的交谈即将结束,萩原研二立刻蹑手蹑脚地溜下了楼梯,走下一层后立马开始狂奔。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鬼迷心窍,那里的气场简直僵硬到窒息,放条金鱼进去都能凝固在半空。


“萩!你跑哪里去了,班长快要被气死了。”罪魁祸首抓着扫帚把他从半路截下来,风风火火地抓着他就跑,“快点,早点打扫完回去我还要赶报告!”


萩原研二转身时下意识扯了个笑出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鬼冢教官要的悔过书你终于打算写了?是不是他拿实验课名额威胁你?”


“不是,明明是我在找你!”他突然反应过来,抬手就是一个暴栗,“你才是,跑到哪里去了,我可是奉命出来。”所以被骂的绝对不是我!


“有人过来问路,我怎么讲都听不懂,所以直接带他去教官室了。”松田阵平扛着扫帚跑得飞快,毫无逃了扫除惹事的自觉,“班长不会因为这个骂我的哈哈——”


“松田阵平——!”


熟悉的咆哮远远地传来,伊达航拎着两把扫帚缓缓地逼近,忽然露出一抹狞笑,“好巧啊,研二,你也在啊——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呢。”


“大扫除都结束了,知道吗?”


两个人刚刚知道,两个人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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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在晚饭的餐桌上主动提起了那个人,那时他们五个人已经混成一团:“有人知道那个隔壁班那个神宫寺集吗?”


“你怎么也在问,景光上上周才刚问过。”降谷零懒懒地抬起眼皮,“你也对他感兴趣?”


“什么叫感兴趣——等等,什么叫也?”萩原研二大声叫屈,突然发现了关键,“景光和他很熟?好家伙,平常没看出来啊。”


诸伏景光耸了耸肩,往碟子里又倒了点酱油:“我们的确是朋友,不过他很忙的,放假的时候我们回家或者出去玩,他还要去打工。”


“我记得,警校不是有补贴吗……”伊达航努力回忆好几个月前发下来的那一大本守则和说明,曾经他也吐槽过是一本废纸的东西,“难道我记错了?”


“放心吧班长,你排名第二的记忆力还是很靠谱的。”诸伏景光低头搅了搅酱料,“只不过补贴是不够的。他孤儿院出身,家底为零,而且还从孤儿院里认了个弟弟,那个孩子还在上高中,成绩很好的样子,马上也要考大学了。”


日本的好大学,没一个不贵的。


饭局沉默了片刻,降谷零首先打破了寂静,毕竟在这方面,他自己也深有感触:“怪不得我们第一次看见他是在酒吧里当服务生,也是在打工吧……不过神宫寺加上孤儿院,我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埋头吃饭的松田阵平举手:“虽然你是个自大的金发混蛋,但这点我赞成——我也觉得耳熟,是上过什么媒体或者报道吗?”


“他是江古田町的人?”沉思的萩原研二忽然出声,变相打断了一场新的争吵。


诸伏景光诧异地点点头,忽然也反应过来了:“等等,不会吧,是那个案子——?”


“江古田町杀妻焚尸案件。”


扫了一眼试图回忆的朋友们,萩原研二轻声念出这个十八年前的旧案:“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在夜里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随后焚烧了整座房子,等到消防车和警察赶到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的孩子自首了。当时的报纸就他是不是疯子吵得很厉害,我姐姐还拿这个编恐怖故事吓唬我,而那个可怜的妻子姓神宫寺。”


“因为心疗科坚持他没有精神疾病,所以最后那个人被判了有期徒刑,后面也不知所踪了。”诸伏景光是唯二记得的人之一,他湛蓝色的眸子颤动了一下,“我记得按照证词,他杀死妻子的时候——他的孩子目睹了一切,试图逃跑,最后是被他打晕的。”


他是在查找自己父母的案件时顺手查到的,那个孩子,比他遭遇了更深的创痛,从自己的父亲与杀母仇人的怀中醒来,到底是怎样疯狂的心情?


“所以他来报考警校……是和他父亲有关吧?”松田阵平神情复杂,毕竟他是怀着对警察的厌恶来报复的,而神宫寺集心里想着的……可能就是直白无比的复仇了。


“放心吧,小阵平,我们的同期可没有那么脆弱。”萩原研二想起那句冰冷的愤怒,“不如说,他正向警察这个职业舍生赴死般地前进呢。”


那种愤怒——正是来源于对世界的悲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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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萩原研二也没想到,当天晚上晚点名之后,那个被他们讨论的主人公就找上门来了。


“直接进,门没锁——”本来以为是松田阵平懒得写悔过书过来找参谋,结果一看是神宫寺集,他直接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呃,神宫寺同学,什么事?”


对方纯黑的眸子x光一样上下扫了他几眼,一脸若有所思:“今天下午在门外的果然是你。”


如果有尾巴想必他的毛已经全炸了。萩原研二在死不承认和迅速道歉中徘徊,其实道歉本来就是应该的,但是那个公安给他的心理压力久久不散……


“别担心,你也听不见什么,他不会找你麻烦的。”神宫寺集看上去秒懂了他的犹豫,“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下回不要被好奇心坏了事。”


意外的温柔呢,神宫寺君。


“很抱歉!另外,虽然很唐突,但我还是想说……”他瞬间脱口而出,常常被打趣为风流的桃花眼诚恳地看着对方,“也请爱惜一下自己吧,神宫寺君,那个人听起来很担心你啊。”


黑田兵卫很担心自己……神宫寺集咀嚼这几个词,忽然无声地笑了出来:“谢谢关心,萩原君,不过很厉害啊,你的分析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水准了。”萩原研二的名头他当然早早就听说过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开学第一个月就被人表白的。


“或许吧,可能是天赋?”他有点局促地挠了挠脸,然而还是笑了出来,“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一定要好好沟通解决啊,实在不行也可以来找我和景光,我们都会帮你的。”


“因为我们是朋友吗?”神宫寺集看上去八风不动,然而指尖的抽搐暴露了他的紧张。只有朋友才会互相帮忙,其他人需要利益交换。


萩原研二终于大笑出声:“是啊,交换名字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是萩原研二,请多指教,集。”